上周某周刊刊登了一篇講及生態保育及發展之間的衝突(元朗荔枝山莊牛場)的文章。(詳細見下文),這作為一個典型的環保議題,與近日鬧得熱哄哄的皇后碼頭保育衝突加起來,構成了一大一小、『相映成趣』的保育爭議點。本文將首先評論前者的絕對環保主義,接著以後者為題,討論決策者在價值處理手法上與可持續發展的不協調性。
毫無保留的環境保育? – 元朗牛場
環境資源之所以要保護,是因為社會普遍相信這樣可以保障日後有充足的資源可供長期使用,而並不是單單因為其本身的存在意義。當然,動物權益捍衛者會反對這論點,這多半是出於道德考慮。但不論出於什麼道德考慮,有一點無可爭議的是資源有限,哪些物種要大力保護、對哪些應該寬鬆一點,是社會不得不作出的一個抉擇,用社會道德護航不能給我們帶來更多資源。已故著名生態學家Garrett Hardin在描述其人口政策的主張時,提出所謂『Lifeboat Ethics』,指在發生沉船災難的時候,待救的人多於救生艇的乘載量,要麼就是『一鑊熟』,要麼就是犧牲少部份人來拯救大部份人,Garrett Hardin說後者可取。
可持續發展的主調是平衡利益,它前設了在某一議題上,無論是社會、經濟及環境三方面都有一些得或失。要平衡就要先要看這些得或失有多大,即使是相對最重要的環境資源,如果在可靠的科學證據支持下,能夠指出它對社會長遠來說帶來的利益有限,那麼我們是應該優先考慮其他更迫切的。生態學有所謂keystone species,確定重要的物種我們須要加倍保護,否則 - 除非不確定性相當高,我們仍要去拼死保護似乎又是另一種浪費。
所以,不是每一物種我們也要毫無保留的保護,如果該批牛隻的商業價值有限,生態價值亦有限,我們是否應該將資源用作保護其他物種? 例如樹木的生態甚至經濟價值要比之高得多,也更有迫切性,要分配資源保育也應該作優先考慮。發展和保育其實不一定永遠對立,但前提是要兩者都要對社會有價值,發展元朗農地會不會比保育牛隻的價值還高?我們的決策者是否有認真思考過這問題值得商榷,但訂立優先次序和作出選擇取捨確是任何社會無法避免的決定,如果有人認為那些牛隻對環境及社會有重大價值,而又能提出證據支持,那麼沒有人應該反對,反之亦然。
誰決定社會價值?– 皇后碼頭
跟環境資源不同,作為一個文化象徵的皇后碼頭其價值完全由社會建構,而不是由用科學單位衡量。要保留,就要指出其社會文化價值有多高,要拆,亦同樣要確保保留的成本高於可接受水平。然而,觀看保育人士及政府,哪一方指出了充份的客觀理據支持皇后碼頭的去或留? 不難看到,在這個議題上一般市民的取向分歧,比起民主或環保,保留皇后碼頭並沒得到一面倒的支持,社會各界莫衷一是,價值走向極端 – 一部份人拼死支持,但有部份人則不為所動甚至反感,前者的小眾主觀道德理據未能佔據整體社會價值取向,故此皇后碼頭擁有很高的社會價值這一假設則尚需要更多的資料來立足。
政府有責任去提供這些資料,為自然或文化資源作估值。但據港大姚思教授所指出,香港的環境政策長久以來都往往是由上而下的方式施行,強調技術主義,傾向以專家、行政機關的專業判斷來代替社會意願,嚴重阻礙了本質是由下而上、強調公眾參與決策的可持續發展。事件中,政府對皇后碼頭有作出充份的、客觀的社會估值嗎? 或許與其環境政策的傳統做法一樣,政府仍以長官意志、專業判斷由上而下地掩蓋了可持續發展的本質。
香港的環境和保育政策缺乏了以下兩點考慮。第一,對該事物作出經濟估值,這方面香港比西方國家落後很多,後者二、三十前已經廣泛採用經濟工具來量化環境資源,把環境資源定下一個以金錢為單位的經濟價值,例如透過物業價格高低或問卷形式評估,從而有助於政策制訂,而更值得參考是,有些西方國家已經開始研究如何在傳統的經濟估值工具裡加入社會商議機制,以平衡其不足之處,也作為公眾參與的另一種方式,香港在這範疇的研究或採用幾乎是零進展的。第二,就是要了解環境或保育政策需要的是一個推演性的過程,而非決定性的結論,政策是否可取取決於其決策過程的合理性而不是結果本身,這過程強調透過包羅社會各界 – 尤其是公眾 - 的商議機制來協調各種不同利益,這種著重協商的政策方向,目的不在於妥協,而在確保不同利益集團有對話機會,脫離單以專業判斷或小眾道德取向來決定的片面價值,避免片面思維忽略了其他的或整體的價值,因此所產生的選擇或許較接近社會可接受水平。
可持續發展是基於共同價值,其產生是由社會共同建構,而不是來自新古典經濟理論所假設的個人觀,或環保/保育運動的英雄主義。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不會武斷說皇后碼頭該拆與否 – 結果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顯示問題所在:狹隘的決策思維和民間與政府的互動嚴重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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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地有價 牛場惹風雲
(壹周刊 26/7/07)
元朗大棠荔枝山莊,是無線拍古裝劇的取景勝地,也是假日一家大細郊遊的好地方。不過山莊其中一名創辦人梁新發,就涉嫌襲擊山莊內「流浪牛之家」的工人,案件本週二在屯門裁判法院開審。八十隻流浪牛與山莊弗人和平共處近十年,現變成陌路人,於法庭中相見。本刊走進荔枝山莊考察,發現這片一千萬呎的土地隱藏了一個涉及百億元的地產鴻圖大計,規模媲美賣個滿堂紅的新地葡萄園。九八年進駐大棠荔枝山莊的流浪牛之家,當時的 牛場 沒有街燈及水源。創辦人洋洋向政府申請,才造成這個供八十隻牛居住的安樂窩,但隨鄉村發展,流浪牛要另覓家園。由市區驅車,經青馬大橋、三號幹線進入元朗公路後,不消十分鐘便抵達大棠山路,背靠綠油油的山坡就是大棠荔枝山莊。旅客只須付二十元入場費,便可任摘當造生果吃,當中以荔枝及大樹菠蘿最聞名。山莊內還有一幅有機菜園、士多啤梨園、野戰場和騎術學校,是香港少有的郊遊樂園。不過最蔚為奇觀的景象,卻是一個收留了八十隻牛的「流浪牛之家」。牠們早晚排隊吃草的奇景,令不少城市人大開眼界。創辦人有菩薩心腸,加上山莊風景如畫,實在是一個世外桃源。本週二,山莊的其中一名創辦人梁新發,涉嫌於今年五月,毆打流浪牛之家的一名工人許秋蘭,暴露了荔枝山莊與流浪牛之家原來摩擦不少。原名歐陽翠如的流浪牛之家創辦人洋洋,九八年經朋友介紹,向梁新發的弟弟梁福元,以六千元一年,租了荔枝山莊內的一塊土地,收養從漁護署購買得來的退休老牛。不過,她卻聲稱近兩年來牛之家時常無水用,有些牛隻更不時無故受傷。令牛隻難以繼續在這片樂土生活。洋洋說:「當日係梁福元俾我入養牛,佢仲周圍同人講話牛係佢,叫人入來參觀。而家我牛幫唔到佢賺錢,就唔歡迎我。」梁氏兄弟於九七年共同創立荔枝山莊。據梁福元表示,荔枝山莊經營初期由於不為人識,一直以來都虧蝕。故當有人向他租地養牛時,就一口答應,更即時把流浪牛之家改名為原居牛之家,並做了一個牌匾,吸引旅客遠道而來,為荔枝山莊打響頭炮。發展商插旗梁氏兄弟一直與「牛」相處融洽,關係出現變化,源於這塊地背後隱藏了莫大的利益。一些大棠村原居民向記者表示,近年來不斷有發展商來洽商買地事宜,更有指是新地及新世界。本刊找來身兼大棠村村長的梁福元查證,在他的辦公室內放滿政府規劃草圖,他承認荔枝山莊正規劃發展,並於年頭與新地及新世界傾好發展細則,他說:「大棠無多,係地多,荔枝山莊都用唔晒咁多地啦。而家都無人耕田啦,唔發展等幾時,我都係幫居民爭取最大利益。」一頭曲髮的梁福元,充滿鄉土味。他於九○年開始擔任大棠村村長,最愛打上代表鄉議局,藍紅斜紋的領呔。平日駕其銀灰色平治,在大棠村內出出入入,一時探訪居民,一時在其開設的大棠山莊名廚茶座飲茶,也常往荔枝山莊巡視業務。這位說話略帶鄉音的原居民自稱:「我咪又係鄉下佬一個。」不過這位鄉下佬已漸漸變身為發展商的盲公竹。人脈廣夠圓滑位於大欖郊野公園旁的荔枝山莊,坐擁約一千萬呎的荒廢農地,成為不少發展商覬覦的目標。根據土地註冊處資料,長實於○六年初,已以一百三十多萬向梁福元購入約二萬呎的土地。而新地及新世界於去年亦開始接觸梁福元,在今年年頭也是透過梁福元跟大部分原居民洽商買地事宜。能游走於發展商及村民之間,除了因為他是大地主及村長外,也因其處事手法極度圓滑。荔枝山莊其中一個大地主,住在白沙村的易伯說:「佢好尊重我老人家,過時過節會送飛俾我食盆菜,出入見到面都叫聲我呀。」另一位大地主俞伯並非大棠村民,但對梁福元亦讚不絕口:「我話間屋水浸,佢都會過來睇,佢唔得閒都叫職員幫我。」對大地主唯唯諾諾,但對小地主卻另一副嘴臉,有居民指:「有阿婆阿伯仔女過外國,梁福元就恰人乜都唔識,同人講你唔租俾我都無人同你租啦,耆英怕佢咪乜都聽晒佢講囉。」所以即使荔枝山莊分屬二十多個不同的業主分別擁有,梁福元亦有本事軟硬兼施,一口氣租下數十幅地皮發展為荔枝山莊。梁福元承認四大發展商也曾向他接觸,查詢收購大棠地事宜,他更即席打開大棠規劃地圖說:「紅色圈住的位置已落訂。其餘也傾得七七八八。」夥拍新界王搵銀能夠成為發展商身邊的大紅人,還因為他夠「高瞻遠矚」。十多年前,當荔枝山莊還是一大片草原,村民出入都要踏草攀山,梁福元就在其私人擁有土地上興建一條行車路,即現今的大棠山路,成為通往荔枝山莊的唯一途徑。故即使村民死不願賣地,梁福元亦顯得無有怕,「佢唔賣都得,不過我有權唔俾佢從我條車路入喎,佢唔賣俾我亦唔會有其他人買。」梁福元聰明絕頂,其政界戰友,鄉議局主席劉皇發亦大讚:「佢好叻仔,發展鄉村幫村民改善生活質素係好事。」有「農地王」之稱的發叔,其女婿余漢坤成立的公司去年開始收購元朗大橋村,估計是代發展商長實出手,一方面向城規會申請改建為酒店及大型商場,一方面與村民訂下一份換地協議書,承諾在元朗覓地與居民作交換條件。發叔女婿透過梁福元作中間人,介紹大棠山腳一幅地,並於去年十月以二千二百萬元購入。身為元朗當然區議員及元朗城鄉規劃及發展委員會主席的梁福元理直氣壯地說:「買樓買地梗要有經紀有駁腳啦,我度做村長十幾年,都係多得村民信任我。總之我開會時,有申報利益咪得囉。」 牛場 是一個遺憾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梁福元對於引牛入村感慨地道:「係我人生最大遺憾。佢入來得十幾隻牛,而家繁殖到有八十幾隻喇。牛女洋洋唔交齊租,我都唔介意,最大問題係村民不滿佢牛出出入入時,破壞風水山墳。」牛之家的地屬梯田,正好佔了數幅地,而洋洋只交了其中兩幅地租金,即六千元一年。其餘沒有納租的包括一幅屬梁福元所有,多年來欠租,梁福元要趕走洋洋屬理所當然。不過,據梁說:「佢最叻搏人同情,成日同記者講我蝦佢,又搵議員幫佢。我都幫佢爭取過元朗大樹下幅地,佢又嫌度無車路,我趕佢走好似係我錯咁。」洋洋反駁說:「佢都無叫我交租。總之牛無晒利用價值就叫我走,好過分!」不過,梁福元早已向城規會入紙申請改變荔枝山莊為康樂用途,地積比率二點五倍,已與新地及新世界分別計劃在那兒發展度假屋及豪宅,以內地富豪為目標。一千萬呎的大棠土地,以約數十元一呎至百多元一呎計算,當中約涉及了數十億元的交易。新界農地受發展商垂青,流浪牛之家難免成為急劇發展下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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